秋水暗香野菊黄
任启民
我们住房的南边,是一座小山,高而陡。山的这面坡是阴坡,光照虽少,却是杂草丛生灌木陡长。野花椒、火棘、野棉花、巴茅、飞蓬、蒿草、过路黄,还有好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,你不让我,我不让你,争抢每一寸土地、每一线阳光。
山区的秋天,多是阴雨天气。少有的晴天,太阳也变成了急性子,总是匆匆而过,很快躲到山的那一边去了。白昼一日比一日短,让人苦叹时光易逝。可是野菊花开了!拇指头大小的野菊花就是一个一个小太阳,不分雨天阴天晴天,一直灿烂开放。黄色的野菊花,在秋风中摇摇晃晃,闪着金色的光芒,让人无法不爱!让人想拥抱她,像拥抱秋冬的温暖阳光。
早年,我最爱菊花,爱各色各样的菊花。大朵的,小朵的,繁复雍容的,清瘦飘逸的,金丝的,银勾的,千万朵菊花簇拥着我的17岁。那年刚入学不久,和几个同学一起,去鹅岭公园看菊花展。鹅岭是渝中区的最高点。金秋,开满鲜花的鹅岭公园,是山城重庆美丽的华冠。我们徜徉在菊花的海洋中。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花,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菊花。花儿朵朵,五彩缤纷,千姿百态。我们看不够,闻不够,赞不够,叹不够,流连复流连。从此,我深深爱上了秋后的菊花,那是青春的花。
现在我才知道,菊花的花魁是野菊花,是清清瘦瘦细细小小的野菊花。
野菊花不在城里,她们不在长安,不在洛阳,也不在紫禁城。她们不屑于踏足浊俗的人世。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陶渊明的菊,当是野菊花,是自由的、随性的、顽强的、谦卑的、遵天时求地利的小小野黄菊。野菊花避开高大的树林,躲过耕种的庄稼地,选择林边、荒野、河滩扎根,也选择田埂、地头、农舍的篱笆下扎根。野菊花春夏萌发枝叶,蛰伏于地,混迹于野草。其实,野菊花就是野草,她们从不以为自己血统高贵,从不傲慢,只是一心一意扎根泥土,承接阳光雨露,努力生长。百花喧嚷的春夏,野菊花隐忍沉默,直待霜染大地,它才挺起枝头,小黄花一朵一朵又一朵,不停爆开,开成了千古传唱的诗词,永世流传的情愫。
野菊花只在山野生长。从深秋一直到小雪大雪时节,黑山的山岭沟壑,到处都可以看到野菊花的身影。某一年,几个文友翻过高高的南天门,去看龙门漕,看青潭口的鲤鱼河。时令已过大雪,冬日暖阳下,休耕的田地在沉睡,起伏的山野却是鲜活的。山色斑斓,菜蔬依然鲜绿,狂野的巴茅草枯而不萎傲然挺立,野菊花开放在每一处,每一处你的眼目可以看见的地方。每一朵花儿都披着金光,戴着金光,放射金光,亿万朵微小的野菊花聚在一起,就开出了王者的气势。终于,我们的眼里没有了别的东西,每人怀抱一大捧野菊花回家。
在瓦罐中注满清水,插上几枝绿叶黄花,置于案上。暗香盈盈,冬天的陋室里就有了温暖的阳光。再有,就是做野菊花茶。一杯在手,雾气袅袅,花朵沉浮,特殊的苦味幽香,在屋中氤氲弥漫开来。一时间,古琴悠悠,山野寂寂,天高地阔。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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